好些年前,到甘肃去吃浆水面。除了手擀面筋道,有嚼劲,我惊讶的是浆水居然和黔东南的白酸一模一样。问了一下浆水的做法,也和贵州的做法相同,只是原料用面汤,贵州是用米汤,这一点不同仅仅是因取材于当地主食不同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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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对黔东南的白酸,是很有好感的。过去到黔东南出差,如果是暑天,总要请食堂在冰箱里放一钵,里面照例有一点瓜片、莲花白叶,当然少不了木姜子。傍晚回来,先喝上一碗,口齿生津,暑热顿消。
贵州人嗜酸似乎出了名,俗语说“三天不吃酸,走路打恅撺”。不少学者认为缺盐的环境激发了先民们的智慧,经过千年的摸索和传承,贵州人最后找到用腌制酸汤酸食作为代盐的办法。之前有贵州高校的老师认为“苗族由寒冷的西北高原迁徙到云贵高原脚,携带的粮食由于自然发酵而形成了散发清香的酸味,聪明的苗族人则根据原理制成白酸汤。且历史上贵州交通极不发达,导致盐价昂贵,居住在深山腹地的少数民族只能望盐兴叹。严重缺盐激发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,酸味具有生津健胃、增加食欲的功效,故而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摸索出了以酸代盐、以酸补盐的烹调艺术。”总之,都认为是缺盐的结果。
其实,无论是甘肃的浆水,还是黔东南的白酸,历史要久远得多,和缺盐关系并不大。 唐代谷神子《博异志补编·郑洁》:“百味之物, 深所反侧。 然不如赐茶、浆水、粥耳, 茶酒不如赐浆水, 又贫居之易辨。” 五代钱镠出生时差点被他爹丢到井里,后来被他奶奶拦下,所以小名叫“婆留”。后来钱镠受封吴越王,衣锦还乡,有九十多岁的邻居老婆子提着浆水来迎接,说“钱婆留宁馨(这样)富贵!”
到宋代,浆水已是普遍饮用的饮料了。《东京梦华录》载《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》:“又生葱韭蒜醋各一碟。三五人共列浆水一桶,立杓数枚”。苏东坡在《仇池笔记·二红饭》中说:“然日中腹饥,用浆水淘食之,自然甘酸浮滑,有西北村落气味。”据说宋朝人还会在浆水里加入蜂蜜、花果,做成荔枝浆水、桂花浆水、木瓜浆水等。
元代戏曲中经常会提到浆水。如马致远 《青衫泪》第二折:“容我与侍郎瀽一碗浆水,烧一陌纸钱咱。”关汉卿的《窦娥冤》中窦娥在临刑时对婆婆说:“婆婆,此后遇着冬时年节,月一十五,有瀽不了的浆水饭,瀽半碗儿与我吃;烧不了的纸钱,与窦娥烧一陌儿。”
浆水做法很简单:米饭煮熟,倒入缸中,用干净的冷水浸泡五六天,让其发酵,稍微变酸后便可以倒出汤水饮用,和黔东南的做法大同小异。有人介绍说,黔东南盛产糯米,而且糯米的米汤黏稠,有质感。抓一把糯米,洗净,水煮;待煮沸后,将米粒盛出来,剩下的米汤放到坛子底部,加盖,密封,用水隔绝空气。往后每日的米汤,都以同样的方式加进去,和前日的混合,等到有六七成满时就封起来。这就是白酸汤。只不过宋代的浆水没有黔东南的白酸清亮,要稍微浑浊些。宋代孔平仲《孔氏谈苑》中写道:有人问秀州崇德县的百姓:“你们的官老爷清廉不清廉啊?”百姓回答说:“浆水色”。那意思就是不很清,但也不太浊。
浆水也为中医所采用。宋代颁布的药典《嘉佑本草》载:(浆水)“主调中引气,宣和强力,通关开胃,止渴,霍乱泄痢,消宿食,宜作粥,薄暮啜之,解烦去睡,调理腑脏,煎令酸,止呕哕”;元代医学家朱丹溪《本草衍义补遗》说:“味甘酸而性凉”;明嘉靖44年(1565)陈嘉谟编著《本草蒙筌》载:“熟炊粟饭,乘热投瓷缸内,冷水浸五六朝,味渐酸而生白花,色类浆,故名浆水。或酷热当茶饮下,或薄暮作粥啜之,醒睡除烦,消食止渴,调和脏腑”;清代吴仪洛在《寒分经》中说:“ 清浆水,一名酸浆水,炊粟米熟 ,投冷水中,浸五六日,味酢生花,色类浆,故名。若浸至败者,害人。其性凉善走,能调中气,通关开胃,解烦渴,化滞物”;清代名医徐大椿在《伤寒论类方》中说:“浆水即淘米泔水,久贮味酸为佳。”
至于黔东南白酸是何时何地传来的,或是如高校老师所说从西北高原迁徙来,就像甘肃说浆水是从秦代传下来的,陕西说由来要从楚汉的时候说起,我觉得无须追究。我掉了这些个“书袋”,无非是想说白酸是古代各族人民的共同发明,不全是缺盐的缘故,不能和“䤃菜”相提并论。顺便说一句,这个“䤃(yin)”,贵州人是读作“an”。田汝成的《炎徼纪闻》,舒位的《黔苗竹枝词》,以及余上泗《蛮峒竹竹枝词》中所描述的“䤃菜”,可能与缺盐有关,之所以有酸味,是腐烂的副产品,不是像白酸那样刻意求酸,“久贮味酸为佳”。也不可否认,在贵州长期缺盐的社会环境中,“以酸补盐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食盐短缺的困境。
由白酸为“老模(mu)子”,衍生出闻名遐迩的红酸汤,年代就晚了,是西红柿传入中国以后的事,但是不能忘了它的“老模子”可是至少能追溯到唐宋时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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